仲秋时节,风里犹带桂子残香。左郑第后院,金桂树下,瓷瓮列开,蜜糖与花香融在风里。老太太端坐主位,看着眼前景象。大奶奶静默筛着杂质;四奶奶与十七奶奶对坐拿着礼单,低声商议下月前建昌侯次子满月酒;十奶奶卷着袖口将晶冰糖一层层铺进瓮中;十二奶奶捏着一小撮桂花,作势要弹向对面的平阳远亲郑秀云;毕氏则满脸堆笑地接过楂哥媳妇递来的新采桂花;楷哥媳妇安静坐在下首,听着众人叙话。
正是家常忙碌时,贺嬷嬷匆匆近前,在老太太耳边低语。声音虽轻,那句“先帝遗诏,赐衍圣公嫡女承十四爷之祀,授郑门宗妇之尊,与十七奶奶同视嫡室,平章内外。”却如冰珠落玉盘,清晰地滚入此刻凝滞的空气里。
满园骤然一静。
筛子在大奶奶手中停了,眼睑低垂,仿若未闻,只将筛子轻轻置于一旁。她知道,天大的事,也轮不到自个儿先开口。
四奶奶目光迅速掠过老太太沉静的脸,心思已从礼单跳到了爵主的朝局处境。这道横空出世的恩旨,对自家究竟是福是祸?
十奶奶手中木勺“嗒”地一声轻响,磕在瓮沿。她眉峰微蹙,想的直接。衍圣公府……清流嫡女。这样的人若生下儿子,二伯那锦衣卫千户的世职,怕是要名正言顺落入对方手中了。
十二奶奶先是一愣,随即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,眼里瞬间溢满看大戏的光彩,忙用袖子掩了掩,肩膀却还在细微颤动。
十七奶奶执笔的手停在礼单上,一点墨迹无声晕开。她抬起眼,望向簌簌落花的桂树,目光清远。十七奶奶思忖的,无关利益,只在‘人’本身。去年屈居曹氏之下的羞辱感已淡,如今对这位即将并肩的妯娌,她生出的是纯粹的兴趣与估量,该如何与‘妹妹’相处?是敬而远之,还是……
“哎哟!” 毕氏率先打破了寂静,声音透着夸张的喜悦,“这可是天大的喜事!天恩浩荡啊!老太太,咱们家这是真正的锦上添花,满门荣耀!” 她身边的秀云也跟着点头,眼神却好奇地飘向几位神色各异的嫂嫂。
楂哥媳妇和楷哥媳妇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,旋即低下头,专注手里的活计,仿佛忽然对桂花的脉络产生了莫大兴趣。这等大事,她们只有听着的份。
老太太将一切尽收眼底,手中那串温润的伽楠香念珠缓缓拨动了一颗。园中只余风声、落叶声。半晌,平和的声音响起,听不出一丝波澜“既是先帝恩典,便是郑家的福分。”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四奶奶与十七奶奶“下月张皇亲家的满月酒,礼再加厚三分。你们二人同去,更显郑重。” 一句话,为今日的商议,也为郑家在此事上的对外姿态,定了调。
说罢,她复又垂目,似在养神。众人皆知,此事在此处便算揭过。
四奶奶和十七奶奶却心里同时一突,勉强应了一声。
范子平胡同大道观内,李妈妈悄步进书房时,宋二姐正临窗对着一盆南宋古梅桩写生。笔意清瘦,用的是前元倪瓒的折带皴法,画旁题着一行小楷“疏影横斜水清浅,暗香浮动月黄昏。” 画境字迹,皆一派闲淡。
李妈妈福身,将时才从朱总旗那里得到的,上午太后颁发先皇遗诏,为爷赐婚的消息细细禀了。宋二姐悬腕的笔尖微微一滞,一滴淡墨润在了宣纸的‘黄昏’二字上。她静静听完,从容搁笔。
“有劳妈妈特意告知。”宋二姐声音平稳,亲自从前唐鎏金鹦鹉纹提梁壶中斟了一盏温茶递过去“先用茶。此事我知晓了。”
李妈妈接过茶盏,心思却都在观主身上,暗道老天不公,却徒呼奈何。她有心劝慰,却又不晓得从何讲起。
待李妈妈退至一旁,宋二姐转身面向大案。她将方才那幅淡墨梅花轻轻移开,铺上一张崭新的澄心堂纸。换过一管狼毫笔,蘸饱了浓